●理 发
坐到镜中人的对立面
削尖的下巴抵到胸骨,仿佛
一把交还给命运的匕首
指向溢满咽喉的睡意。闭着眼
电推剪的蜂鸣中,大片的碎发
从我泛青的双鬓,扑跌下坠
打着转,降落在前襟,这群
中了箭的小乌鸦,与生俱来的黑
我无法为之辩解,也没有一茎白发
澄清身份,几根汗毛,就是
坐实我心存黑暗的铁证,在与它
削了又长的对峙中,我只能反复地
败退到一张理发椅上,顺应脑后施力
的手掌,把头颅压得更低
脖子伸得更长,更自觉地
迎向剃刀的锋刃
●洗 澡
暖意来自高处的花洒,绽开是一朵莲
白炽灯闪烁后就哑了,摸着黑
我把指纹沿着肋条的弧蔓延全身
微观至疤的折线,毛孔的圆
引着自来水的透明
冲破肥皂泡的白,勾出皮下的红
六个水泥平面限定的浴室里
形与色都含糊,被归纳进水雾
蒸腾中,我用一块毛巾擦身
做洗澡最后的步骤,想当然
达到了预设的清白与洁净
●吃 药
红的,白的,圆的
扁的,通用名的,化学名的
祛火的,消炎的
从药厂呕出的烟气里脱胎的
来自于草本蜷曲根茎的
此刻它们都沉默着,一粒粒卧在我掌心
如果杯中的水,再冷一点
我就可以仰头吞下它们
经咽喉,过肺腑,化整为零
循着血液和筋脉蔓延
如果每种药效,都准确地
指向了体内的暗桩
将病灶之外的恐惧
也一并拔除
我就可以,不必用虚握的拳头
削弱咳声,不必苦笑
掩盖咳嗽后,躯体微微的战栗
●醉 酒
我以为,坦途就没有悬崖
但踏向实处的步子,还是一脚踩空了
我努力站直身子,却看到树影横斜
街灯飞转。梅葛广场
从南向北,兄弟啊
请别把我架得那么稳
酒后的疏狂与赤忱,本就难以区分
我只是想向那静立的铜像一拜
尽管我走得趔趄,请放心
在这个疲软的世界
以身为火石的人,已无处碰壁
●赠 友
山一程,水一程,抢了票
乡音还隔着铁轨。你在视频中
向我们展示了结冰的湿衣,招展
在北方的夜里,盯着晃动的手机屏
我看到灰濛的天空上,高悬的雪意
迟迟没有落下,灯光只照亮了一种
纯粹的寒冷。喝酒吧!趁着酒兴,我们可以
虚抱着三弦,唱老歌,可以说说旧事
说说通往故乡的路线,有多少可能
酒喝干,歌唱完,就回忆一下
那些名字端正的湖山,比如
洋派,三尖,万松,随便挑一处
都能包容你我
痴想着落草为寇的一生
●过麓山寺
是不是把尘世的石头斩凿,堆砌
就能筑成通向高处的天梯?是不是
迈出的每一步都踩稳,就能把
遍地歧路,统统踏成坦途
十一月的冷风穿过山腰,我没有
听到松涛撼动,只有将枯的树叶在头顶发抖
震颤,托举着麓山寺的梵呗高悬
尘世与佛境,相同的清冷让人出神
我停在登高的石阶上喘气
想起昨夜睡梦中,被胸前玉观音的挂绳勒醒
想起远方的东南亚丛林里,散落的佛头仍在
微笑:石雕的,泥塑的,是不是只要
有足够多的庄严宝相,就能够
扶正倾斜的肉身
●降温夜,致顺星
计划中,我们已至少互相灌醉三次
在姚安,在昭通,或者
在大山包,狂歌复狂吐
两个杜康的小仆人,没有其他法子
摆平异乡和故土。而我们的黑脸
我们翻向青天的白眼,也已经
被莫须有的幽默牢牢遮住
预报中的降温已经来到了
这骤寒的生活,或从未真正温暖过
我的昭通兄弟呀,假如
我们能在滇东北的大雪中相见
一定要多喝一杯,不然
怎么流得出足够的热泪
去浇灌这片土地上
刺骨的冰冷
●一个静夜
从远处开始,删减掉一只幼犬的吠叫
删减掉渣土车颤抖着的轰鸣
还有城中村仍亮着的窗户里
黄金和塑身内衣的电视购物广告
都要统统删去,也不能有拆迁队
连夜赶工,钢铁,石头,一起叫疼
更不能有晕头公鸡半夜打鸣
这危险的声音谎报了光,只能被掐断在
漫长的喉咙中。近处,磨牙不许,打鼾也是
包括翻身时,腰椎发出"嗒"的一声响
也被明文所禁止。黑暗附着的地方必须
保持纯粹的寂静,就连火烫的双耳中
反反复复的叫魂声,也已经被
确诊为幻听
(作者:陈景涛)
主 办:姚安县人民政府 承 办:姚安县人民政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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