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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散章
文章来源:2017年《荷城文艺》第2期 访问量:457 时间:2017/7/3 8:27:08

●理  发

坐到镜中人的对立面

削尖的下巴抵到胸骨,仿佛

一把交还给命运的匕首

指向溢满咽喉的睡意。闭着眼

电推剪的蜂鸣中,大片的碎发

从我泛青的双鬓,扑跌下坠

打着转,降落在前襟,这群

中了箭的小乌鸦,与生俱来的黑

我无法为之辩解,也没有一茎白发

澄清身份,几根汗毛,就是

坐实我心存黑暗的铁证,在与它

削了又长的对峙中,我只能反复地

败退到一张理发椅上,顺应脑后施力

的手掌,把头颅压得更低

脖子伸得更长,更自觉地

迎向剃刀的锋刃


●洗  澡

暖意来自高处的花洒,绽开是一朵莲

白炽灯闪烁后就哑了,摸着黑

我把指纹沿着肋条的弧蔓延全身

微观至疤的折线,毛孔的圆

引着自来水的透明

冲破肥皂泡的白,勾出皮下的红

六个水泥平面限定的浴室里

形与色都含糊,被归纳进水雾

蒸腾中,我用一块毛巾擦身

做洗澡最后的步骤,想当然

达到了预设的清白与洁净


●吃  药

红的,白的,圆的

扁的,通用名的,化学名的

祛火的,消炎的

从药厂呕出的烟气里脱胎的

来自于草本蜷曲根茎的

此刻它们都沉默着,一粒粒卧在我掌心

如果杯中的水,再冷一点

我就可以仰头吞下它们

经咽喉,过肺腑,化整为零

循着血液和筋脉蔓延

如果每种药效,都准确地

指向了体内的暗桩

将病灶之外的恐惧

也一并拔除

我就可以,不必用虚握的拳头

削弱咳声,不必苦笑

掩盖咳嗽后,躯体微微的战栗


●醉  酒

我以为,坦途就没有悬崖

但踏向实处的步子,还是一脚踩空了

我努力站直身子,却看到树影横斜

街灯飞转。梅葛广场

从南向北,兄弟啊

请别把我架得那么稳

酒后的疏狂与赤忱,本就难以区分

我只是想向那静立的铜像一拜

尽管我走得趔趄,请放心

在这个疲软的世界

以身为火石的人,已无处碰壁

●赠  友

山一程,水一程,抢了票

乡音还隔着铁轨。你在视频中

向我们展示了结冰的湿衣,招展

在北方的夜里,盯着晃动的手机屏

我看到灰濛的天空上,高悬的雪意

迟迟没有落下,灯光只照亮了一种

纯粹的寒冷。喝酒吧!趁着酒兴,我们可以

虚抱着三弦,唱老歌,可以说说旧事

说说通往故乡的路线,有多少可能

酒喝干,歌唱完,就回忆一下

那些名字端正的湖山,比如

洋派,三尖,万松,随便挑一处

都能包容你我

痴想着落草为寇的一生


●过麓山寺

是不是把尘世的石头斩凿,堆砌

就能筑成通向高处的天梯?是不是

迈出的每一步都踩稳,就能把

遍地歧路,统统踏成坦途

十一月的冷风穿过山腰,我没有

听到松涛撼动,只有将枯的树叶在头顶发抖

震颤,托举着麓山寺的梵呗高悬

尘世与佛境,相同的清冷让人出神

我停在登高的石阶上喘气

想起昨夜睡梦中,被胸前玉观音的挂绳勒醒

想起远方的东南亚丛林里,散落的佛头仍在

微笑:石雕的,泥塑的,是不是只要

有足够多的庄严宝相,就能够

扶正倾斜的肉身

●降温夜,致顺星

计划中,我们已至少互相灌醉三次

在姚安,在昭通,或者

在大山包,狂歌复狂吐

两个杜康的小仆人,没有其他法子

摆平异乡和故土。而我们的黑脸

我们翻向青天的白眼,也已经

被莫须有的幽默牢牢遮住

预报中的降温已经来到了

这骤寒的生活,或从未真正温暖过

我的昭通兄弟呀,假如

我们能在滇东北的大雪中相见

一定要多喝一杯,不然

怎么流得出足够的热泪

去浇灌这片土地上

刺骨的冰冷


●一个静夜

从远处开始,删减掉一只幼犬的吠叫

删减掉渣土车颤抖着的轰鸣

还有城中村仍亮着的窗户里

黄金和塑身内衣的电视购物广告

都要统统删去,也不能有拆迁队

连夜赶工,钢铁,石头,一起叫疼

更不能有晕头公鸡半夜打鸣

这危险的声音谎报了光,只能被掐断在

漫长的喉咙中。近处,磨牙不许,打鼾也是

包括翻身时,腰椎发出"嗒"的一声响

也被明文所禁止。黑暗附着的地方必须

保持纯粹的寂静,就连火烫的双耳中

反反复复的叫魂声,也已经被

确诊为幻听

(作者:陈景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