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2017年《荷城文艺》第4期 访问量：246 时间：2017/12/5 8:49:05

◆马游坪，听梅葛

落日西沉，擂响

大地的鼓。无尽的

暮色里，莽莽青山

把鼓声和回音

一一送抵我们面前

这悲壮的声音

是黑夜的战书

是光阴寄来的催命符

还好，我们中有人会唱梅葛

会用歌声，给黑夜和

漫长的光阴回信

◆重返陇川的路上，想起刘年兄

时光如瑞丽江的流水

迟缓，温顺，但彻夜不息。从芒市

赕佛归来，甘蔗苗已成林

成荫，在枝干里贮满了

甜蜜的汁液。从章凤镇

赶往户撒乡的旅途中

糖汁流淌的声音，由小到大

由远及近，在耳边一一炸响

阿福兄，早春三月

北国雨雪霏霏，而南国的少女

早已换上筒裙。南宛河边

木瓜，芒果，榴莲和菠萝蜜

花褪，果生。除了少女和水果

坝子里还盛产阿昌刀

和米酒。江湖多风波

平地有风云。阿昌刀削铁如泥

可以驱邪，壮胆，斩胸中的妄想

和邪念。米酒温润醇厚

可以清心，祛痛，洗心上的

茫茫白霜。最令人心动的是

这里村村有缅寺，而寺边

处处有丛生的竹林

可以退隐，聚啸，咏怀

在风吹竹叶声中

温习广陵散

◆哀牢山观虎舞

荒草中赶路，树荫下走神

无边落木和彝人血管里

豢养的虎，哪一个

是你的前身？青春作伴

白日纵酒，隐身术和

灵魂出窍，哪一种技艺

能让你从哀牢山看不到尽头的

枯荣里，回过头来

抽身离去？加入虎舞的

队伍时，过客与归人

哪一种身份，能让你

跟得上唢呐和芦笙

的节奏？藏身于虎群

形单影只的你，愿意做

自己躯壳外的游魂

还是做游魂寄居的躯壳？

山水是草木的

山水。人间，是草木

的人间。烈日下的篝火边

中人欲醉的酒歌和毕摩的

《指路经》，哪一种声响

能压住你胸腔里，一声

高过一声的虎啸？

在狂欢的人群里，我一遍遍

问自己。直至落日西沉

夜空中的群星，被李方村的火把

点亮，我内心的疑问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苍山，听松涛

风过群峰

松树木质的内心

长出羽毛

它们想飞

想在起风时

从泥土里抽出根须

现在，风小了一些

它们微微侧身

靠紧身边的其他树

树木与树木之间

一些秘密

正在秘密地传递

◆夜宿龙华寺

木鱼咚咚，流水淙淙

两种声响韵律相通

节奏一致，仿佛出自

同一件器皿，出自

同一个肉身和尘世

一灯如豆

突然爆开的灯花

仿若一枚豆荚

在夏季的田间

炸裂

灯下读经

目见即耳闻

即亲聆

即口传和身授

读见月和尚的

《一梦漫言》

身在深山

心却随着和尚的行脚图

作了一次远游

又走神了

又一次

从一阵暮鸦归寺的

呀呀声中

听见了狮子吼

适时响起的暮鼓声

是慈悲的暮鼓声

它给了我抚慰

也给了我避无可避的

当头棒喝

给渐暗的灯盏

加满香油

灯光骤亮的瞬间

心里有施予与领受的

双重宁静

一轮亮汪汪的月亮

爬上药王殿的瓦脊

惊起芍药栏里打盹的鹧鸪

一鸟夜啼，众鸟应讯

远一些的是箐鸡

近一些的是瓦雀

忽远忽近的

是正在归巢的斑鸠

——它们的啼鸣彼此呼应

像一群重新相聚的故人

在相互问安

和致意

空山寂静。合上

《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侧耳凝听，能分辨

簌簌落叶，哪一片

是清凉的菩提；哪一片

是微苦的黄连茶

把心中的杂念再

收拢一下，甚至能听清

它们坠地的回声

亦微有不同

起风了

草木临风而动

凌乱的竹影映在

窗纸上，像一个

隐形的书生

蘸着夜色

凌空草书

一首绝句

油尽

灯灭

蝉鸣和月光

推窗而入

月亮消失在

观音殿后面

又从放生池里

蹑手蹑脚地

重新升起。它那么轻

那么慢，沉睡的鱼儿

没有察觉：腹鳍边的

一株水草，在水淋淋的

月色里，微微

晃了晃身体

抽出几粒花苞

山中不记时

流水淙淙，木鱼咚咚

它们响了一夜

我就听了一夜

◆乙未年早春，过蛮耗

怀揣秋风的人，在哪儿

都可以去国，怀乡

把心事，托付给浩荡的江水

红尘即浮生。春日登高

独酌，怀远。坐在木瓜树下

听红河的涛声，看春风

吹绿江边的荒草，读故人

从远方寄来的诗书

客心洗流水，也洗一个个

有血有肉的汉字

谁不是光阴的囚徒呢？

红河的流水和清风，让人沉醉

不知归路。在山顶的白日梦里

打铁，驯鹤，越狱，借纸隐遁

这些过时的技艺

无用而艰辛，却隐藏着

生活的全部真相

◆去茶山

空谷寂静，松果和灰鹊的落地声

掠过结冰的河面，消散在

林间升起的薄雾里。远山如黛

起伏不定，起点和终点

时刻都可以互换位置

怀揣诗稿赶路，漂泊无定的人间

你用手中的笔画过饼，画过

梅林，路过清汪汪的关河时

还在江水里，画过一间单人牢房

聚散如浮萍，如风中的飞蓬

宿醉未醒的旅途里，你比谁

都清楚，只要斩断妄念和空想

你就可以藏身荒草，继续

在白日梦里，修炼隐身术

◆送普文忠回哀牢山

挥手南去，从此隔着千里云山

都是胸中藏着丘壑，却又容易

肝肠寸断的人，此地相别

我们只喝酒，不饮泣

你在月光下给我写山水诗时

我会倒一碗酒，用碗里的月亮

做镜子，数额上的皱纹和

鬓边的白发

去找你，要沿着红河赶一段路

上游江水清澈，可以洗

心上的尘土；下游江水浑浊

可以洗，脸上的尘埃

(作者简介：胡正刚，1986年出生于云南省姚安县龙岗观善街，2009年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昆明。曾参加首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笔会、《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获2015年度扬子江青年诗人奖。著有诗集《问自己》。)